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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工人新村居民新期待:住新房子 遇老邻居

2020年07月10日 10:38   来源:解放日报   

  本报记者 杜晨薇

  半个多月前,高林林和丈夫一起经历了几十年来最大的一件事——搬家。家里的全部都打包带走,剩下一个用了多年的痰盂,高林林犹豫半天,还是带上了。

  位于普陀区曹杨新村街道核心区域的曹杨一村,是新中国第一个工人新村。高林林在里面住了68年。别说是那些陪伴久了的老物件,就连斑驳的墙面、吱吱呀呀的木楼梯,老高也恨不得拆下来带在身边。

  但感伤与不舍是暂时的,这里将迎来非成套改造施工。改造完成后,原本居民合用的厨房、卫生间,将变成各自独立的空间,包进每家每户套内。目前,曹杨一村首批推进改造的359户居民已顺利签约356户,绝大部分居民怀着与高林林同样的心情,迫切期待着变化。

  不过曹杨一村所在的源园居委会主任施云霞仍悬着一颗心:过去半个月里,为了最后尚未签约的十几户人家,街道、居委会几乎用尽全力。“工作越深入,越发现不愿改造的老百姓其实各有难处。如果不处理好,怕伤了他们的心。”接下来,能否做通最后3户的签约工作,成了曹杨一村非成套改造圆满顺利开工的关键。

  一场问答会

  居民把难题摆上台面设 计师现场答疑解惑

  曹杨一村改造的签约点设在居委会办公室。办公室门口,高大的落地塑料展板上标着每一栋、每一户的门牌号。完成签约的人家,就在门牌号旁贴一面小红旗,未签约的则是空白。

  去年12月4日,签约正式开始,首日签约率就达38%,其中140—141号楼仅用了9天就100%完成签约。即便时处疫情,12栋的楼签约率也在持续增加。展板变得越来越“红”,只是凑近仔细看,又觉得那几个缺失了小红旗的留白处格外显眼。

  今年6月,一直向前推进的签约工作突然卡壳。尚余的十来户未签约人家,分布在三个门栋里,书记主任和志愿者们一次次登门,不是敲不开就是不欢而散,居委干部急,其他居民更急。眼看着如果得不到他们的同意,这三栋楼的改造就要一直等下去。有居民偷偷来找施云霞,要求无论如何再做做工作,不行把大家聚到一起聊一聊,看看这十几户“究竟为啥不想搬”。施云霞和居民区书记潘斯一商量,当晚就把街道成套办工作人员、制订改造方案的设计师,还有十几户未签约家庭的居民代表,一起约到了居委会。

  来的人数比预计的多。起初,二层会议室还挤得下,到后来,不得不转场到三层的活动室。大家围坐成一圈,一问一答就开始了。一位居民满脸疑惑:“我住了几十年了,房子现在的情况我心里有数。你们改造可以,墙皮铲不铲,铲到多深?地基动不动,房子沉降怎么办?”

  其实,有这些担忧的不止一家。曹杨一村是第四批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,保护类别为四类。建筑等级虽不算高,但人文底蕴深厚。大家都知道,按照上海当前的条例规定,这样的建筑“主要立面、有特色的内部装饰不得改变”,但房屋长期开裂、渗水等损伤,也让住在里面的人苦不堪言。“他们想要改造,可又怕改造只是‘猫叫一声’,粉刷粉刷就完了。”潘斯一说。

  设计师的一番解释,打消了部分在场居民的顾虑。设计师说,“恢复建筑原貌”与“改善居住质量”并不矛盾。比如标志性的红色屋顶,可按照原来的材质、样式和颜色重建,内部增加保温及防火措施,顶楼居民的居住舒适度反而提高了;又如原建筑的木窗,改造后换成紫红色的仿木纹中空玻璃铝合金窗,兼顾耐久性和保温密封性。“至于沉降,几乎是不存在的。”设计师说,就在去年,普陀区房管局的检测表明,房屋结构总体安全。

  还有一些“不满”则是冲着设计方案来的。有人反映,改造后室内楼梯改道了,恰巧要经过每家每户的门前。“原先一层上二层,二层上三层都彼此不搭界。现在倒好,人家只要上楼,都从我家门前过,有点吵。”诚然,改造这样的老工人新村,本身就是螺蛳壳里做道场,为了让一层三户人家都能有独立厨卫,新的楼梯间位置设计几经腾挪,最终确定在原公用厨房区域。居民嘴上说是担心“吵”,心里更在意的是改造后的楼梯间不可以随意堆物了,无形中使用面积变少了。“我们必须让居民知道,他们想要争取利益最大化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,而我们也在尽力为他们争取空间。”潘斯一说。就在那天过后不久,又有两户人家主动来签约了。

  最难一栋楼

  六户抱团称不签不动 设身处地一一解难题

  在迟迟未签的十几户里,不少集中在同一栋楼。楼里一共9户人家,一层2户、二层3户、三层1户抱团咬定“不签不动”的说法。起初施云霞也有些慌神,这栋房子就要“钉死”在那儿了?

  但当她又一次硬着头皮上门后,事情出现了转机。家住二层的一对老夫妻,是中间这间一室户小屋的第二代主人。就在两年前,老两口把屋子重新装修了一番。施云霞敲开门再次说明来意,女主人让她进门看:“真不是我们不想改造,你看看这柜子,我们为了合理利用空间,当时特意嵌在墙上,你再看看这瓷砖都是新贴不久的。”女主人拉着施云霞在屋里转了一圈。施云霞说:“阿姨,你这房子保养得真好,改造的话是挺可惜的。”见居委干部不但没有催促,反而同情自己,女主人的心也软了。

  施云霞给她出主意,能不能问问当初的施工队,那柜子、门框、门板,是否可以卸下来重新再用。女主人回复:“我们早就在打听了,人家说柜子不能用了,门还可以。改造后又是一间毛坯房,到时又要重新装修。”施云霞万万没想到,横亘在彼此面前的沟坎,其实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深。

  在二层居民准备签约时,三层的问题正陷入僵局。那一户住着一对年过九旬的老夫妻。几次上门后,老人的儿子有些不悦:“我爸妈都上岁数了,你们一次次来,老人压力非常大,晚上也睡不着,都开始吃药了。”这对老夫妻是房子的第一代原住民,几十年都住过来了,年老了忽然要租房子生活,一百个不愿意。可老人内心对改造也是有期待的,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曾经代表光辉荣耀的工人新村迎来新面貌,也是一桩好事。最终,施云霞找到老人的儿子:“咱们谈到这个地步,双方都是想把问题处理好。你就说说,你们最终诉求是什么,我这个主任,会尽自己最大能力给你解决。”

  老人的担忧很现实。一来,他们去打听了一下,超过90岁的年纪很难租到房子;二来,家里有些老家具,甚至比这对老夫妻的年纪都大,怕搬家时磕着碰着;三来,老人这两年身体不好,搬一回家禁不住折腾……听完这番话,施云霞心里有数了:“你们看这样行不行,家具我们帮忙找地方安置,肯定保护好;房子我们出面来租,一定给老人找到合适的住处。”这次谈话后,老人的儿子同意回去再和父母商量。

  没多久施云霞接到同事电话:“快来,那个90多岁的老先生来签约了。手里拿着笔,非要等你来了才落笔。”5分钟后,施云霞气喘吁吁奔进签约间。老先生看到施云霞,签下名字前只说了一句:“我是相信你的。”

  如今,这栋楼里6户人家全部改了主意。“原本大家还在观望,现在连最不情愿搬的人都松口了,大家也就不再坚持了。”短短两周里,施云霞把每家每户的故事都听了好几遍,她发现,极少有居民是故意刁难的,“只不过各家有各家的愁”。

  如今整个地块还剩最后3户未签约,普遍存在家里人口多、利益难分配等问题。“想要解决他们的问题,只能把自己当作那个家的一分子,设身处地为他们想,看看在能力范围内还能帮他们做些什么。”

  改变“挤”的烦恼 留住“挤”的感情

  时间到了7月,搬走的人越来越多。普陀区明确,在曹杨一村居民搬走过渡期间,按面积给予每户一定的租房补贴。拿着这笔钱,居民足够在周边租套一室一厅的房子。

  高林林是整栋楼里第一个搬走的,走时,楼上楼下有不少邻居已在打包收拾东西。临行那天,高林林夫妻俩一家家敲开门:“我们先走,你们慢慢跟上。”有几家赶忙放下手里的活,来帮忙搬东西。“我们邻里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。”高林林说。

  建于1952年的曹杨一村,历经多次修缮。最近一次是2011年,小区进行了厨卫改造,卫生间虽分割成独用,却仍在公共空间;厨房虽重新装修过,却依然是合用。“三家人家不用多说,彼此形成了默契,你们两家在做饭,我就等等再来。”高林林说,数十年了,哪家有点事,都互相帮着干,一家做了好吃的,也会给别家送去。如今,许多80岁、90岁的老人虽签了改造协议,但内心还是有点担心:厨卫独用好是好,可原来一起用时多热闹。“真怕以后房门关上,大家的感情也关上了。”

  历经数十年群居、共享生活的老一辈工人新村居民,对“挤”在一起的感受是复杂的。多数时候,挤,意味着更频繁的人际交往,代表着彼此的生活多了分享者,快乐和幸福可以相互传递。当然,挤,也总不免有尴尬之时——今天我在公共区域放个鞋架,明天你也要放个冰箱,原本狭小的公用空间在大家的暗暗较劲下,变得越来越局促。况且,邻里再亲近,也总是你我有别。

  居民们有各自的盘算,对于签约改造的态度也各不相同。高林林说:“我想改造的理由很简单,我用搓衣板洗了一辈子衣服,洗不动了,现在就想有一个放洗衣机的地方。”毛耀昌曾是源园居民区的老书记。今年春节前夕,他所在的门栋集体达成一致意见:搬。原因很纯粹,改造好了,因为混用公共空间带来的矛盾没有了,关系只会更和谐。

  最近,不少搬走的居民又开始频繁往回跑。夏季日头长,天亮得早,大家就从四面八方的出租屋赶来,到曹杨一村旁的公园跳跳广场舞、拉拉家常。高林林住得相对远,便骑自行车过来。“累点算啥,实在是想我那群老姐妹了。”毛耀昌的老伴逢人便说,住在外面太闷了,每天盼着和老邻居一起说说笑笑。

  住上新房子,遇见老相识——这是曹杨一村里所有人的希望。


(责任编辑 :韩璐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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